◇周全力
“大雪封山,景区已经闭园了,你不能进去。”拦下我的车,九嶷山森林公园管理工作人员语气虽然客气,但却不容商量。“就是奔着下雪,我才来的呢。”我从包里掏出摄影家协会的会员证递了过去。“车到牛头江就只能步行进山了,您一个人,千万注意安全啊!”横在路上的栏杆徐徐升起,像钟表的秒针指向某个预设的时刻,顺着它,能看到天上一轮熠熠暖阳在白云间审视冰雪大地,山舞银蛇,原驰腊象。
越往里走积雪越厚,到了牛头江村,真的只能停车了。牛头江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瑶山小村,乘着天晴,瑶民们有的在房前路边铲冰除雪,几个长者提着炭火烘笼在晒太阳。见我雪地里步行进山,有些诧异。我呵呵地跟他们打着招呼,用相机对着他们时,一个个又都不好意思起来,嘿嘿地笑着,举手遮脸“不拍不拍,丑得很呢!”等我走过,他们又追喊着“山里路滑,走路小心!转来,进屋吃晌午啊……”瑶民的声音很嘹亮,穿透力强,像一曲悠扬的山歌在山间久久回响着。
路上的雪经过夜里的低温已经冰冻,踩上去硬硬的,每行走一步都会回滑一点才能迈开另一步。想赶路是不可能的,在这一边是绝壁另一边是深壑的冰雪山路上,唯有步步为营。走了不足两里地,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,雪后的阳光下,头上已经有热气冒出。没了寒冷的感觉,身心自然轻快起来,四周的景致也更加明朗,似乎要引着你停下脚步,赶紧用相机纪录下这些不同寻常。但我不能,我这趟来更主要的是要完成一个夙愿——拍下冰天雪地里的三分石。
三分石由一大二小三峰簇拥而成,在逶迤起伏的九嶷群山中兀立。传说舜帝南巡,崩葬九嶷,其妃娥皇、女英万里寻夫不见,洒泪竹成斑,泣血杜鹃红,最后在九嶷山寻得夫墓,相拥而亡,石化于天地之间,因而又名舜峰石。三分石亘古屹立于茫茫苍梧,虽海拔不到1900米,却是九嶷山神圣的标志。千百年来,游人只有到了三分石,才算真正游览了九嶷山。作为九嶷山下的一个摄影爱好者,没有几张三分石的好照片,你都不好意思说拍过九嶷风光。
转过一道弯,爬上一处坡。如果说平日里那满山的绿像一幅幅泼墨的写意,雪后,它们已然是一张张白描的工笔。水,还是那些水,但侧耳倾听又不是那些水。如果说平日里那沟壑间的潺潺流水和着鸟鸣伴着风声,是一曲自然的交响,雪后,鸟已归巢,风亦冰存,虽流水仍潺潺,但那已是不需伴奏的清唱,在这无人吵扰的山间悠然循环。
走进一片竹林。平时修长挺拔的楠竹,因冰雪不断附着,纷纷点头弯腰,一棵棵弓在路上,像极了某些庆典的迎宾拱门。踏着吱吱作响的雪地穿门而过,满满的仪式感驱散了踏雪远行的疲惫,不觉心旌荡漾,趾高气扬。猛然“咔嚓”的一声,一棵竹不堪冰雪重负折断,紧接着“哗啦啦……”一把把冰渣劈头盖脸地撒下。我加快了踉跄的脚步,虽然冰雪掩盖的山林不会嘲笑你的狼狈,但停留太久就会寒气袭人。忽然间,一簇阳光拨云而出,光线在洁白晶莹的冰雪间来回折射,相互映照,明晃晃地使整个山野骤然无声地沸腾起来。举头仰望,三分石就在眼前。
许多年里,我像一个朝圣的香客,曾无数次虔诚地匍匐于三分石的脚下,但这一次,这一瞬间的震撼却有那么多的别样,以至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不同。兴许是一路艰难的跋涉,感觉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与卑微,此时的三分石更雄伟了;也许是与之前的无数次的游历都截然不同,在银装素裹冰雕玉砌的世界,此刻的三分石更漂亮了;或许是这雪藏的地让一切都这般圣洁,这冰封的天使一切都那么肃穆,此时此刻的三分石,更神圣了!我抑制住澎湃的心潮,平复了急促的呼吸,庄重地举起了相机。是的,身处此地已心无旁骛,只有庄重才不至亵渎了此情此景。我一阵狂拍,记不清按了多少次快门。长焦广角不停地换,记不清换了多少次镜头。
湘南的冰雪向来吝啬,一晌午的阳光温暖让路上积雪融化了大半。回时的脚步虽然轻快不少,但到停车地时也已是下午三点,收获的喜悦渐渐敌不过疲惫和饥肠辘辘的双重来袭。看了一下手机的计步器,计数23770,雪地里步幅不大,折算下来,约20里地的样子,不算远,在平时也就十多分钟的车程。但于我来说,今天这20里却足够意味悠长。不仅是了却了20年的心愿,一刹快门定格时空。还在于这一路艰难的跋涉探寻,让曾经熟悉的山水重又陌生,增添更多的崇敬。你来了,山林为你架好迎宾的拱门,山泉给你演奏自然的交响,山水相连为你呈现最美的风景,但蹒跚走过雪覆的弯延,鼓足勇气爬上冰封的陡峻,你征服的只是自己。你来了又走,就像这雪落了又化,而九嶷山总在,清泉水长流,古往今来,天地之间,三分石已经耸立亿万年,仍将耸立亿万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