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郭新庆
铭文是刻在器物上的文字,古时多铸在钟鼎上,秦汉以后,刻于碑石。碑石称述死者,钟鼎文称述先祖。
《剑门铭》金石之文,是为平藩将帅严砺铭功之文。永贞元年(805)参与反对永贞革新的藩镇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卒,行军司马刘辟自称留后,转年反。元和元年(806)改元,宪宗以高崇文为行营节度使,率京西兵马使李元奕、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、剑南东川节度使李康,以讨刘辟。剑门山,又称梁山、大剑山,在四川剑州,山势险峻。严砺是剑门山的守将。柳宗元铭文说:“惟蜀都重险多货,混同戎蛮,人尨俗剽,嗜为寇乱。”刘辟“怙恃富强,涛天阻兵,攻陷他部,北包剑门,凭负丘陵,以张骜猛,坚利锋镝(兵刃与箭头),以拒大顺。”柳宗元赞严砺说:“惟梁守臣礼部尚书严公,以国害为私仇,以天讨为己任,推仁仗信,不待司死。十一月,右师逾利州,蹈寇地,乘山斩虏;左师出剑门,大攘顽嚚。议功居首,进为大藩。”由于平藩有功,严砺迁为剑南东川节度使。在此之前,贞元十六年至贞元二十一年严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,“牧于梁五年”,其间他疏江通运,柳宗元曾为之作《兴州江运记》赞之。柳宗元与严砺,在永贞革新前应有交往,而且对他很有好感,这在《兴州江运记》和《剑门铭》里都能看到,但柳宗元“左袒”和赞严的是他利民和平藩,这些与柳宗元的政治主张是相通的。《柳集》卷三十六有《上严东川寄剑铭启》,柳宗元赞赏严砺“以仁厚蓄生人,以勇义平国难,而剑门用兵之事,最为天下倡首。”他说借此自己:“今身虽败弃,庶几其文犹或传于世,又焉知非因阁下之功烈,所以为不朽之一端也,敢默默而已乎?仅撰《剑门铭》一首,诚无以称宏大之略,亦足以发平生之心。”可历史往往是反着的,功烈不一定会传之于不朽,而严砺其事却是因为柳宗元写了《兴州江运记》和《剑门铭》才让后人知道而传之于世的。
《塗山铭》是铭赞大禹的。柳宗元文中也说:“则戮防风,遗骨专车。”防风是古代部落酋长的名。禹杀防风的原因,《文选》汉张衡《思玄赋》说:“嘉群神之执玉兮,疾防风之食言。”以此观之,柳宗元也认为古塗山在会稽。从地理范围看,古会稽所辖者大如战国之楚地。而柳宗元以“塗山”作铭,是想要后王效法夏禹。柳宗元铭其文曰:“惟夏侯氏建大功,定大位,立大政,勤劳万邦,和宁四极,威怀之道,仪刑后王。”建大功,定大位,立大政,乃先王为政之三柱。柳宗元铭序说:“天地之道,尚德而右功,帝王之政,崇德而赏功;故尧舜至德,而位不及嗣,汤武立功,而祚延于世;有夏德配于二圣,而唐虞让功焉,功冠于三代,而商周让德焉。”柳宗元铭文中赞说的“天地之道,尚德而右功”,是称颂古贤的大德大功。古代以右为尊,故称所重者为右。尧舜二圣,传位不及家嗣,其功德三代;汤武以功传世,商周让德。明代何焯说:“周穆遐追遗法,复会于是山,声垂天下,亦绍前轨。”柳宗元在铭尾唱道:“塗山岩岩,界彼东国。唯禹之德,配天无极。即山刊碑,贻后训则。”他要“制立谟训,宜在长久。”
柳宗元《武冈铭》作于元和八年(813),永州司马任上。与前三篇不同,这篇文章是赞美从父柳公绰的。铭文中的武冈是山名,位于湘西,在邵州境内。邵州与黔、辰、播、费、永州等都隶属于江南西道。唐时湘西以犷悍名,无人不知。据[注释音辩]载:“元和六年(811),辰、溆蛮酋张伯靖按黔中观察使窦群督敛苛刻,因聚众叛,杀长史,劫据辰、绵诸州,连九洞以自固。”此时柳公绰为湖南观察使治潭州,朝廷命他与黔中观察使崔能、荆南节度使严绶讨之,三年不能定。后抚之,以张伯靖为右威卫翊府中郎将。六州平。柳宗元铭文描述其情状说:“投刃顿伏,愿完父子,卒为忠信,奉职输赋,进比华人,无敢不龚。”这好似历史上民族融合的缩影。其夷人(少数民族)进入华人(汉族),无外乎三件事:保全父母,诚为忠信,奉职输税。历史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地走过来的。章士钊《柳文指要》卷二十评《武冈铭》说:“此役由公绰与崔能、严绶三面交加讨伐,独公绰不录受降之功,乃史家不谨误略,幸有此铭补史之遗。”少数民族张伯靖叛乱,实则是地方官吏肆虐压迫的结果,这与柳文《童区寄传》买卖人口之患是一样的。柳宗元《武冈铭》所赞的不是皇权武威,而是柳公绰的仁政爱民。其文曰:“昔公不夸首级为己能力,专务教诲,俾邦斯平。我老洎幼,由公之仁,小不为虺蜮,大不为鲸鲵,恩重事特,不迩而远,莫可追已。愿铭武冈首,以慰我思,以昭我邻,以示我子孙。弥亿万年,俾我奉国,如令之诚。邻之我怀,如公之勤。”柳宗元赞柳公绰爱民友邻,以仁教诲。他为之作铭,是要将仁政爱民之道,示之子孙,传之万年。乾隆敇纂《御选唐宋文醇》卷一二说:“‘不夸首级,为己能力,专务教诲,俾邦斯平’,数语能简括治蛮夷大要。”